不動心。
讀孟子公孫丑,我一直有些澎拜。我讀書一直都不是字求精義,志清老師說我略其大觀、不求甚解,像諸葛亮,其實我只是非常懶惰而粗心。雖千萬人吾往矣、直養、集義,這些片段的字彙,我一直想要記起來,不是作為嚴格的道德理論來遵行,只是每次讀到,皆有股莫名的激動。
不動心。該如何做到不動心呢?孟子說要養氣,這是他給自己心性論形而上學的基礎,雖然薄弱而不完備。曾子很實際,他不談形上學,他只說有道義,而我們要時時反省,只要自己心正,問該不該做,就能雖千萬人吾往矣而無所懼。
該或者不該。
孟子講禮權,二者皆義。面對一些事情我們能夠非常篤定:嫂子掉到水裡,即使男女授受不親,我也該救;另一些事情呢,例如:老爸做了不該做的事情。我們可能會有些猶豫,該不該揭發他?孔子說: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,直在其中矣。直,在勞思光的解釋裡,是儒家義的發端。直的意思,不是對法律正直,而是能夠,直率坦白的面對自己。自己對父親的感情,是外在的禮法無法抹煞的。該或者不該。然而,另一些事情呢?是不是有些事情,不是名實、彝倫可以讓我們緊緊依附,我們無法問應該或不應該,我們只是,受困其中而沈默地掙扎度日。
愛與死的永恆辯證。
馬庫色在他的藝術與革命中寫著的。顏淵之死,孔子即使不語怪力亂神,也只能哭喊:天喪予天喪予。孔子說自己五十而知天命,他知道了什麼?他知道的事情,不是這世界真有什麼規律,而是,即使再如何問心無愧,這世界上仍有「連休伯特也無聲以對」的時刻。
死亡與愛的缺席。
岱穎老師曾經說,人生不是生離便是死別。過去的我,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。我無法想像他人與我的關係。仁,難而後得。一些事情經過,我想通一些事情了,可是我還是無法走出去。我把我該做的事情都做了,我還是要獨自面對自己心中的荒蕪:一種,由心的底處生出的無由端的懼怕、愛的缺席和死亡、被遺棄的恐懼,每當我想到那時候所哭喊的,就不由得地渾身感到戰慄。
高中三年,我過得跌跌撞撞,大部分的時間,家人對我很寬容,我一個人面對自己。現在的我,根本無法想像高一的生活,每日不停地打球、蹺課、轉方塊,更多時候我不去學校,一個人坐在無人的公園度過一天。高二的時候,即使我還是傷心的不得了,我努力地讓自己站起來。我好像終於學到了一點東西。然後,我第一次遇見了哲學,我從來沒想過會有文學以外的東西引起我的興趣。讀孔孟,我感覺我歷經的沈痛所學到的那麼一點東西全在這上面,熟悉無比且更多更大、更完全。我選擇讀哲學,一部份是我根本不想學任何技術性的學科,另一部份是因為,它曾經在某種程度給了我可以繼續走下去的力量,給了我,一種可以緊緊依附的價值。
上大學之後,我竟開始懷念起高中閒混度日的生活。每天我們被關在同一個箱子裡,毫不在意彼此的體臭(簡兄弟例外);我們在同一堂課睡著,在夜晚的建中打屁、打球,偶爾不爽會彼此嗆聲,但是從沒把仇留到隔夜。那時候我確確實實還懷念著一切,且帶著悲哀的嘆息。可是我卻安定無比,即使總是不由得地想起。暑假也是如此,我和阿龜、裴憨玩同一個線上遊戲,好像又回到國中的日子。直到那天晚上,我和幾個朋友夜衝,上山打牌。我突然對這樣得自己感到一股噁心。
開學幾個禮拜,我被繁重的課業壓得喘不過氣,總在不同的人群中來來去去。我懷念過去那種,在深夜的校園散步的孤獨感受,靜默而安穩。事實上我認識許許多多的人,而面對異性是我最難掌握的,我總是不知分寸拿捏,常常感到惶恐不已。遇人相賊,我傾向於設想自己的不仁。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呢?我總是希望我們都能坦白以對,然而,有太多的猜想、揣測的態度、立場的無關牽扯。
有時候我竟然會想念那樣的日子,當我毫無旁念,所感受的只是純粹的悲哀。那就沒有惶恐也沒有我現今的無力。我所冀望並無特殊,純然的孤獨,或者一顆不動的心:能夠讓我與他人交往,讓我不那麼害怕、無力而脆弱。我只是還不夠,不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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